冰層下
玉隆拉錯,藏語的意思是「傾心湖」,漢族人又叫它新路海。這是在川藏公路上、雀兒山前的一座湖泊,我們抵達的時候,似乎已經完全結凍了。那湖面上鋪了白雪、如此平整,沒有人、也沒有獸的足跡,彷彿湖水原本就是這般顏色。
快門聲不斷作響的時候,你一點都沒有察覺。一直要等到在湖邊站定,放下相機、靜下心來,才開始隱隱約約地聽見。
起初,你以為是冰層碎裂的聲音,像崩斷了竹節似的,卻又輕細的多,也許是,也許不是,一時之間實在不能肯定。張開嘴用力吸進一口氣,那寒氣像蛀蟲般,狠狠地鑽進牙齦裡,這氣溫恐怕還在零下十度左右,凍結的湖面勻勻鋪著三公分厚的雪,幾平方公里的面積,竟無一處裂口。
細細瑣瑣的聲音持續著,你不禁要豎起耳朵聽個明白。
通常,在這個嚴冬佔領的高原山谷裡,風靜止的時候,那寂靜就如同尖銳的笛聲,要捲起千萬根鋼針刺痛你的耳膜與神經,聲音是寂寞的,寂寞的近乎孤僻。而這個湖、或海子、或者是錯都好,居然詭秘地發著聲響。
你聽,這會兒不又正鬧著,在那白雪蓋著的冰層底下,彷彿有人剛捏碎了一把花生殼。
越把注意力集中在背景的死寂之上,那聲響就越像白紙上分岔轉折的線條、活生生地跳將出來。
於是你低下身,單膝落在厚實的積雪中,撇著頭,貼近湖面,連眼皮也也闔上。這下子,遠處黑黝黝猙獰的岩山就沒有了,還有眩目的雪光,湖岸邊五彩的經繙,瑪尼堆,和刻了藏語六字真言的大石,統統都沒有了,再也沒有什麼能干擾你。
突然間,一個再清楚不過的、迥異的聲音傳了上來。
你又驚又喜,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狀聲詞來形容。清透又醇厚,分明而雄渾,像撥動了低音提琴的弦、或者是一記鼓聲,卻不是全力擊打、大汗淋漓的那種,只是輕輕地碰觸鼓皮,就有整個冰面下的湖水來共鳴。
拖著長長的餘音,那聲響,不知道是在你的耳鼓裡、還是在你的幻覺中迴盪,宛如置身還未凍透的湖底,天光隱隱,千年沈積的塵泥揚起來,久久不能平息。
穿插在細瑣剝裂的聲音當中,那聲響-就姑且稱之為鼓聲吧,一陣接著一陣,竟不再停了。於是你找了顆岸邊的石頭坐下來,蓋上相機、睜開眼,現在,你已經知道你該聽什麼。
你就這麼歡喜的聽著。
新路海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