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/05/24

德意志木匠

第一次見到他們,是在剛到拉薩的頭一晚。我和馬丁吃完晚飯,正沿著北京東路散步回旅館,突然迎面出現四個穿著歐洲傳統服飾的西方男孩,走成一排,在滿街藏民中格外引人側目。

我以為他們是在某個酒吧表演的老外,吊帶緊身長褲加碎花領白襯衫,實在不像是旅人的打扮,最重要的是,那身穿著根本不能禦寒。那晚拉薩入夜的氣溫,肯定在零度左右,我們縮著脖子、拉了拉大衣領口,心裡頗不是滋味。

沒想到,幾天之後在定日小鎮,居然又碰見他們,原班人馬,還是同樣的行頭。

冬天裡荒涼的小鎮,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酒吧,更別說開業了。忍不住好奇,我們上前與他們攀談,才知道這四個從德國來的大男生,原來根本不是什麼酒館藝人,而是不折不扣的自助背包客。他們都是木匠,身上穿的則是德國傳統的木匠服裝;從歐羅巴到亞細亞,他們就這樣一路穿著,穿過沙漠的時候也是,翻越帕米爾高原的時候也是。

我和馬丁到這裡的前一天,他們才剛去了珠峰大本營。也沒喊冷,他們說,只有其中一個男孩在五千多公尺的大本營附近、興奮地又跑又跳,結果吐了一地。就這樣。讓我忐忑不安的高原反應,他們講起來像剛打了一個噴嚏。

晚餐的時候,四個人湊成小圈玩著撲克牌,共享一瓶啤酒。不一會兒,酒喝光了,服務員靠過來問他們要不要再來一瓶,其中一位抬起頭來,請我們幫忙告訴服務生,不用了,他們沒有錢了。

沒有錢,錢花光了,就隨便找些零工做做,存到一點旅費,再繼續往下一個地方出發。原來過去幾年,他們都是用這樣的方式旅行,走完了西藏,下一站是尼泊爾,再來或許是印度,也說不定到越南、到泰國,得花多少時間籌錢,就在那個地方待上多久。重點是,他們會繼續用那身木匠打扮,不停地走下去。

走到什麼時候呢?我們沒有再問,這四個德國男孩,似乎只有一位能講一點簡單的英文,而他們牌局還得繼續。


第二天,我們離開旅店的時候,天才剛亮,沒能跟他們道別。但那還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。當我們從珠峰大本營下來,回到中尼公路上的時候,又在某個荒僻的小城邊撇見他們的身影。那身裝扮,實在是太顯眼了。

我們的車呼嘯而過的時候,他們似乎正在跟當地人交涉些什麼事情。這樣的季節與地點,如果是包車,肯定要被狠狠地敲上一筆;而如果是找零工,我實在想像不出來,藏人們有什麼活可以請他們做,德國的木匠手藝,能幫上什麼忙嗎?

怎麼辦?我不由得暗暗替他們擔心起來,天這麼冷,他們的行囊看起來又如此單薄。

天色暗下去,風彷彿更大了些。

我擔心,所以註定沒有辦法用他們的方式,去經歷這個世界。或許,這就是自己與他們之間最大的差別,我擔心。

我瞻前顧後,學著聰明地為未來著想,在那個晚上,卻覺得軟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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